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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本科论文 原创主题:桃之夭夭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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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北京城的桃花争先绽放,红的红,粉的粉,虽然开得浓艳,但也开得随意.四月的时候,山里的桃花才盛开,这是阿东对我说的.他说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桃花,与街边的桃花不可同日而语.他管漫山遍野的桃花叫作“桃花海”,我知道到了四月,那些远方的桃树将摇曳生姿,亿万朵桃花轰轰烈烈,一层一层,铺满眼睛.一阵风吹来,桃花摇曳,于是,眼睛也摇曳起来.眨眨眼睛,瞳孔就飘出粉红的花瓣,飘出浓郁的花香.

我知道桃花海对于阿东而言,只是某种枯燥的美好.一年又一年,尽皆如此.我打趣他说道,我要去你们家,折很多的桃花枝,寓意我今年时运开满桃花.他说,反正你也折不尽,何况原本就要折去一些,如果每一朵桃花都结了果,果子虽多,可品质就差.似乎每一棵桃树的养分都有限,贪多反而果实不美.关于桃树、桃花和桃果,阿东应该算半个专家.他们家在北京平谷区,父母在乡下有一块田,种了一大片桃林.阿东一再说,等到四月,我们就去山里看桃花海.

清明前后,风吹来几场云雨.从窗口眺望,田野上钻出一簇簇青色的草尖,时而有一群羊被赶来吃草,像是云朵落在了大地上.不久,屋子里就飘进来一股羊膻味.我问阿东,清明节是否回平谷,为祖先扫墓.他说不打算回.阿东不是个恋家的人,一年以来,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只不过是跨个区县,但他回趟家总是大费周章.每逢节日,高速路上必堵得水泄不通,另一方面,想要挤上出城的大巴,也是个技术性难题.我只是有些惦记阿东所描绘过的桃花海.清明后的第二周,我又问他是否回家,他说不想回,理由是去平谷看桃花的游人太多,路上又是水泄不通.听到这儿,我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山野里的一片桃花,终归敌不过千军万马.

2

工作一年以后,阿东终于难以忍受单位宿舍的枯燥生活,出去租了房子.与人合租,每月七百元的租金并不算贵,但对于他而言,三千来元的月薪还是有些捉襟见肘.单位里偶尔还有些红白喜事,份子钱也是无法避免的,这些开销通常不在预算中,来得突然.但人情上的往来,对于我们来说尤为尴尬,一是工资本就不多,二是无心于此工作.阿东有些很隐秘的心思,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告诉我不要四处声张.他上网办了一张学生公交卡,每次等到同事坐班车离开院子,就独自走向公交站台.从单位到车站,我快些走也需要二十分钟,阿东说他用十五分钟就可以.他一个人的时候,步履如飞.

前不久,科室的刘姐想要给阿东介绍对象,想不到的是,他一口回绝,甚至有些抵触.刘姐说,姑娘家境殷实,只是人微胖,成与不成都看缘分,权当交个异性朋友.阿东的态度坚决,不愿相亲.刘姐大概是拍着胸脯和人家保证过,事情突然变得有些难为情.刘姐隐隐觉得,阿东大概是已经有了女朋友,才如此决绝,私下里还偷偷问过我.

不久,阿东不在单位留宿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同事和我打探他是否找了女朋友.我笑而不语.其实,我和阿东在单位里都算是大龄未婚男青年.我们单位有不少中专生,尤其是护士站的姑娘们,大多结婚早,怀孕早,一转眼就诞下孩子,快得像列车从眼前呼啸而过,卷起滚滚风尘,令人不胜唏嘘.似乎每个人都在急速向前挺进.

我觉得阿东喜欢上我们单位一个姑娘,是内科大夫,比他年纪大两岁,性格开朗,大大咧咧,已经有了对象.我向姑娘暗示过,也曾鼓励过阿东,但似乎两个人都是心知肚明,又装作糊涂.有时候关系说破了,反而不美.院子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姑娘就像是果子一样,有青有红,都是有数的.我知道摘与不摘,果子都是要落地的.我们时不时收到喜糖和红双喜,预示着又一个姑娘要嫁人了.

我和阿东说,为什么不答应刘姐去和姑娘见一面.他沉默不语.难道是介意姑娘有些胖?我相信每个人都热爱美好的事物,对于相貌也是如此.可是我又不得不说阿东的相貌,高、壮、黑,可以轻而易举地和土地相关联,具有所有淳朴的特质.后来阿东小声地对我说,他就是一农村小伙,又没有钱,配不上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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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钱,去年招聘的时候,院长和阿东说过,医院的薪酬按照北京市事业单位职工平均工资发放,一年六万九.六万九是个神奇的数字,这个数据由来已久,年年的招聘都被提及,但到底是怎么样统计而来,我至今不大清楚.但是我心知肚明,六万九只是一个虚晃的数字,实际上要比这少很多.

这一年来,阿东总是喋喋不休,抱怨工资太少,但是我也无法平息他的不满.即便如此,阿东依旧坚持外出租房,可想而知,他是恨透了医院里的生活.但这样的好处之一,就是避开了院长值班时候的酒局.这一年,我们为了交流感情,喝过很多次虚伪的酒.阿东异常害怕白酒.

院长的白酒里仿佛含有剧毒,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夜里值班的时候,院长喜欢招呼留宿者,三五小菜,小酌微醺.每次我替院长招呼人时,都见大家面露难色.酒过三巡,烟雾缭绕,一壶好茶,再来一番闲谈,往往就是后半夜的光景.这样的酒,我是避不开的,以前的阿东也是如此.上班一年时间,我说话见少,酒量倒是见长.

关于阿东和白酒的事情,其间还有一段小插曲.记得他刚来单位的时候,酒桌上义薄云天,喝酒颇有猛将之风,院长都暗暗惊疑.但是第二次喝酒当天,阿东看到了工资单,上面赫然写着两千七百元.就是这张工资单搅了酒局.因为岗位不同,同批来医院的中专生小李,甚至比他的工资还要高出一百元.阿东和小李是同乡,但在这一件事情上,小李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阿东的脸黑得像块铁,凝着一股子悲愤.五点一下班,他就躲回宿舍蒙头大睡.天色渐暗,仿佛整个院子都塌陷下来,他就像是死在了床铺上.院长问我阿东去了哪里,让我叫他下来喝酒.阿东来了,面色阴沉,自始至终喝的都是闷酒.我见他的状态不对,似乎有意要喝多.我频频给他使眼色,他几次欲言又止.阿东还是喝多了,他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开始质疑自己大学四年是在荒废时光.

当阿东终于忍不住喊道这个世界是如此不公平的时候,我失去控制般狠狠吸了两口.烟气急迫,发起猛烈的撞击.当时在场的,除了院长、阿东和我,还有三个当年进京的学生.这些是院子里所有的精英,大多是为了户口而已.可只有阿东发出了声音,这个声音让我们愈发沉默.他开始哽咽,仿佛整个人生都失败了.我始终觉得,是小李轻而易举地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院长终于怒了,他站起身来,横眉冷眼对他说,政策如此,世界就是如此不公,你为什么看不到长远发展?小李拿什么和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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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我看来,阿东的身上总是带有桃林的印记.这或许也是阿东极力要摆脱的事物.还记得阿东来医院的时候,曾搬来一箱一箱的桃子,分发到每一个科室甚至是宿舍,每一颗果子都像是精心挑选过,饱满、明亮、多汁.我相信,如果这些桃子运到市场售卖,一定不菲.我把桃子洗净,随手递给阿东一颗,他却不吃.他说,他很少吃家里种的桃子.我以为,他和桃子之间是宿命的选择.果然,一箱一箱的桃子慢慢见底,有些甚至发生了溃烂,但阿东始终没有吃过一颗.他似乎真的不喜欢桃子.

阿东来到单位以后,单位的机器就开始频繁损坏,有时候只是操作问题,同事也要叫他去看一眼.他成了单位的修理工,每天都要照顾电脑、打印机和复印机.机器的问题成了他的问题,甚至有人因为机器故障埋怨他.有些机器闹起脾气来,比人类要顽固得多.他没来之前,这些机器似乎从来没坏过,至少每个人都有与机器和平相处的能力.我不知道是机器找上了他的麻烦,还是他找上了机器的麻烦.总之,他的出现让所有的机器都叛逆起来.每当阿东想要独立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时,我都告诉他,不用着急去解决问题,因为问题永远无法被完全解决,是医院里的人久而久之出了问题.

我以为,阿东也是有问题的人.他大学读的是计算机专业,平日喜爱数码产品.他关注新上市的手机、性能、配置、等等;他还关注计算机的新系统和新应用,而我对此一窍不通.不仅如此,阿东对“财富”异常敏感,乔布斯、马云、王思聪,富二代、官二代、房二代,这些都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词.我时常劝阿东不要用金钱衡量人生价值,他嗤之以鼻.久而久之,他的生命沾满了对物欲的崇拜,如野草般疯狂地扎在心上.我见到阿东在时光中簌簌发抖.

阿东有些小毛病,比如抖腿.我以为,抖腿是焦躁不安的体现.他总是疯狂剧烈地抖腿,甚至他坐在那里,发出气喘吁吁的声音.他像是在参加百米竞赛,眼前有无数个虚拟的敌人.我抬头看向阿东,问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才渐渐停歇下来.从此,我的目光像是一道墙,不断阻拦着阿东向前奔跑的路.阿东工作闲暇就看NBA直播,或者网络段子.他笑得很投入,有时候也会和我分享,我总是笑一笑,不说话,继续低头看我的书.

除此以外,阿东在午睡的时候也会抖动.他就睡在我的下铺,脑袋上箍着耳机,线头连着手机.他整个中午不睡觉,因为笑而发生剧烈地抖动.床恍恍惚惚,摇摇欲坠.我躺在上铺,就像是荡秋千一般,始终无法入眠.这本应该是愉悦的秋千,可我却在高处,看到了生活的绝望,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有段时间,我开始恐惧阿东的笑,那些肆意妄为的、没有止境的笑,让我也焦躁不安起来.渐渐的,那些笑开始变得荒芜,有如锋利的刀子,割开时间的口袋.生命的豁口长出了牙齿,仿佛要把我生生吞没.我和他一样麻木,在时间的口袋里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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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阿东是同屋关系,是同事关系,也是竞争对手.我们相濡以沫,也随时可以分崩离析.我们的处境很微妙,维系着某种平衡又相互对立.起初,有招聘信息的时候我还会告诉阿东,后来,我缄默不语.阿东和我之间有一场对峙,不是狼和羊的对峙,也不是狼和狼的对峙,而是两个弱者之间的对峙.谁先辞职,就把工作彻底交托出来.我相信多出来的这一份工作,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足以压垮对方.阿东时常对我说,这个单位失去你,太阳也照常升起.

我觉得这是阿东对我的挑衅,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心.又或许是真的,我高估了自己的位置.我焦虑的时候,就会静下来看看窗外的风景.窗外的羊群又来了,羊喜欢挤在一起,争抢最嫩的草叶啃食.它们时而在东,时而在西.女人手里握着羊鞭子,在一旁静静守候,她手里的鞭子似乎随时要抽打在羊的身上,就仿佛抽打在我的身上.

后来,我决定一边工作一边考研,内心反而踏实下来.阿东对我来说变得无关紧要了,哪怕他在荒废时光,总是在抱怨,对未来充满疑惑.太阳照常升起,远远的,田野里有些黄白间染,连成茫茫的一片.起初我以为那是一片野花,后来我才发觉,那是一片枯黄的草枝,连成了海洋,甚至在傍晚泛起幽幽的白光.没有人犁的地慢慢开始荒芜.我想到,盛夏才刚刚降临,鸟群压过头顶,远方的桃树正结了甜美的果实,静等收获的时节.阿东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想再和你说话.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并要在沉默中积淀杀死对方的力量.

在这之前,阿东质问我,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仿佛又看到他在笑,嘲笑生活的愚蠢,嘲笑那些虚伪、狂妄又无知的人类.我们用空虚填补空虚,内心的空洞越来越大.阿东曾和我说过,只要有钱赚,再辛苦的工作都无所畏惧.阿东还和我说,有同学在餐饮行业做主管,月收入五千,工作自由,我问他为什么不去,阿东又说,这种工作没有前途可言.

转眼就是六月,我吃了酸的樱桃.七月就在不远处,很快就有桃子吃了.我一直惦念阿东家种的桃子,我仿佛已经看到漫山遍野的果子,一点点肿胀,染上一点儿的红,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我和阿东预定了今年的桃子,希望这是有生之年最后一次吃到.这是我们对彼此美好的祝福.

泥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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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空低垂,连日下着雨,到处都是积水,如同内心肿胀的.他们说,土地不吃水,所以水汪汪的.我说,是土地吃饱了,再也吃不下了.院长说,医院这块地,很多年以前是水库,脚下这座楼,再往深,就是水库的底子.据说当年建楼前做过勘测,皆无问题,结果打地基的时候,地下水喷涌而出.近来雨水颇丰,窗外的小沟渠变得充沛,哗啦啦带起一股藻类的腥气.旁边的一摊,泥与水的混合,在太阳底下较着劲儿,还没蒸发完——另一场雨又来了.雨水令蛙类复活,敲起了无数的小小的鼓.一簇簇野草及腰,几片叶子黄艳如花.玉米是戴帽缨的侍卫,环绕在四周.

晌午,三楼宿舍.龙哥进门时风尘仆仆,有时候他会从口袋里掏葵花子,说道,咱们一起吃.瓜子饱满,他巴掌小,接二连三地,他能抓出几斤来.他还吸烟,一边往地上弹烟灰,一边说想透透气.我连忙把窗打开,放下纱窗.龙哥又说热得厉害,我又把空调打开.冷风二十度,风口要冲上,不能对着他.龙哥吸完烟,随手把烟头丢在地板上,用脚碾灭.无人打理的屋子,烟灰在地面铺洒一层.他开始脱衣服,剩下内裤的时候,就刺溜钻进被窝.这动作一气呵成,有点迫不及待.屋子里长期开着空调,几个人的棉被从冬天用到夏天.龙哥的床铺最是特别,被子是红绸喜被,没有被罩,枕头是心形的.这般风情万种,似乎也只有他了.

每次看见那床红喜被,我都浮想联翩.比如这样一床喜被,不在夫妻卧房,竟是在单位集体宿舍的铁床上.三十来岁的他,年后刚刚有了自己的女儿.据说龙哥耕耘已久,这孩子得来不易.前不久,龙哥为女儿摆了满月酒.这场轰轰烈烈的庆典,让龙哥红光满面,像是重新活过一样.我能够看到一个男人对于子嗣延绵的喜悦,恰似久别重逢,更似失而复得.

凤眼,窄鼻,薄唇,这是龙哥的模样.龙哥的孩子应该会像他吧.当然,这也并不好说.一年前,龙哥得知妻子怀孕的消息,抑制不住喜悦,迅速昭告天下.肚皮不断隆起的日子里,他的凤眼也弯弯的,像是天上的月牙儿.他逢人便说,肚皮里面肯定是个小子.他还说,他们兄弟几人,只有他家的是个小子,以后他儿子会得到爷爷所有的财产,房子是他的,存折也是他的.兄弟几人的财产,也理所当然是他的.毕竟他们全家,到这一代只有一个男丁.

后来女儿诞下来,半是喜悦、半是羞耻,他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情.我记得,满月酒那天中午,班车蓄势待发,职工们集结一同前往饭店.与此同时,我见到送外卖的男人,他站在宿舍楼下,等来两个姗姗来迟的女同事.她们为什么不去?这引起了我的好奇.两个姑娘翩跹而来,翩跹而去,转身留下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突然悄悄在我耳边说,龙哥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见到女人就想上,得罪了不少人.我恍然大悟,仿佛看到月上枝头,龙哥兴致昂扬地发短信给姑娘,地表明心意,让姑娘答应他.他总是.

比如龙哥平日会谈起如某酒店的前台,或者某酒吧的小姐.龙哥绘声绘色地,可以把每个姑娘的特征都描述清楚,什么样的胸,什么样的腿,什么样的装扮.然后又和姑娘发生一段顺水推舟的情节.这情节丝丝入扣,连灼热的喘息都透过言语扑过来.龙哥总是摆出饿狼扑食的架势来.他说,女人都爱钱,有一百块的姑娘,有一千块的姑娘,攒够钱,什么样的姑娘都不在话下.对于这样的描述,我是无力反驳的.龙哥还说,不要把女人当女人.然后又说,不要把女人当人.他总是一边说一边问道,是不是这样?

我想到龙哥刚刚生了个女儿,竟然觉得有些讽刺.我想要爆粗口,但这可能会引起冲突.龙哥的上铺已经发出“就是这样”的声音作为回应.我只好沉默,以保全我的午休.有时候,龙哥会接到电话,然后突然跳起身子来,穿了衣服,急匆匆往外跑.人类进化,就是为了随时可以交配.他说,饭局里有姑娘,怎么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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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龙哥兜里揣了两个生鸡蛋,心里早有打算.医院门口有个煎饼摊儿,沐风栉雨的,常年在此.龙哥要用两个鸡蛋换一个煎饼,女人没犹豫,答应了.对待医院里的大夫,她总是很客气,毕竟人都会生病.其实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龙哥身上,一点儿也不稀奇.仨瓜俩枣的,皆是情分.

时常有人沿着楼道找寻龙哥,想要免费化验、检查或处理伤口.人情或许也是乡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我懂得.龙哥成了一个快捷通道,迎接着各式各样的人.龙哥在吗?龙哥在吗?龙哥在吗?走廊里总有身影游荡,像四处觅食的雀鸟,叽叽喳喳.其实龙哥时常不在医院.没有人知道他来了,又去到哪里.除了午睡时候的宿舍,似乎很难在某个确切的时间或地点找到他的人.我也会指路.顺着走廊到尽头,再右转,就是检验科.寻找龙哥的人多是年轻小伙.镇里有个武馆,跌打损伤之类时有发生,都怕伤了骨头.如果找不到人,他们会直接到放射科,说道,我是龙哥的人.如果有外伤,他们会直接找到外科大夫,说道,我是龙哥的人.

我是龙哥的人,这句话似乎很好用.这一句话,也同样给了龙哥面子和安全感.似乎武馆里面的人,代表了小镇所有的武力.据说,武馆的老板是个黑老大,坐过牢,龙哥对其卑躬屈膝,有求必应.于是,透过靠山,他换来了另外一种尊严,可以洋洋自得,蛮横不讲理.这附近,似乎没有龙哥不认识的人.从门口的司机,到过路的三轮车,再到树荫里下棋的老头,这之间皆有往来.有的时候,我们在附近小饭馆儿吃饭,也会遇到龙哥的朋友,并坚持要替我们把账结了.这不是我所愿意发生的事情.如此,就欠下了龙哥的情面.我对龙哥的朋友总是持有警惕.龙哥不仅,还好赌,这我也是知道的.

一日午睡,龙哥平躺在床,双目浑圆,口中振振有词.他在念一些数字.不断累积和重复,像是丢了魂儿.后来我问他上铺的哥们儿,龙哥这是怎么了?他说,龙哥昨晚打牌赢了钱,在计算赢了多少.我想,这只是做给我们看罢了.我当时应该称赞他才对.龙哥说,他总是在赢钱,这样赢下去,就不用工作了.他还说,他是玩的,赢了算他的,输了算别人的.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处于不败之地.但是我又听说,龙哥只是一个把风的.夜晚漆黑如墨,繁星点点,在赌局白热化的时候,他就蹲在门口.无论是寒风吹,还是夏虫咬,他都兢兢业业,守着这些挥金如土的财主.哪个财主手气不好时,兴许就让他过过手瘾.

那天,镇里组织捐款.我和龙哥说起捐款的事情,他问我要多少?我说二十块不多,意思一下就好.龙哥倒是爽快,掏出一叠零钱.他舔了手指,开始数,一共数了两遍.二十张,一块钱的,一张不多,一张不少.龙哥说,这是我昨晚赌牌赢来的,全部贡献给组织.他说这话的时候是那么豪迈.我拿着二十块钱,突然很感动.我想到,我们的事业虽不煊赫一时,但将永远存在.这二十块钱,看起来有些寒酸,我掏出钱夹,换了一张完整的二十元钞票.而零钱呢,我用来买了煎饼.女人赚了我的钱,也是赚了龙哥的钱.我想到这些钱有了一个完整的循回.活着,尚且如此,谁又分得清它们的来龙去脉?龙哥眼睛通红,打着哈欠,一定又是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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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说,今天要查岗.早晨的时候,龙哥迟到了.办公室有个小本子,专门用来记录.时间日期,某某,有何错误.比如迟到.比如冰箱里有食物.比如对患者态度恶劣.那天中午,龙哥躺在床上,没脱衣服,没盖被子,竟然失眠了.他像是沙漏一样,身子翻来覆去,发出叹息的声音.心中黄沙纷飞,内心的汹涌无处发泄.嘴里吃了沙子,牙齿发出咯吱的摩擦声.整个中午,他都没有睡,扰得我也没有睡.下午一上班,他立马去找领导解释,领导不听.原来一次迟到被查就足以让他的内心崩溃,我仿佛看到了精神疾病的雏形.焦虑,敏感,脆弱.哪怕是一些在我们看来不足为道的事情,也会很容易激怒他,然后让他变得喋喋不休.这让我惧怕与龙哥的接触.

我曾以为他是个洒脱的人.还记得单位聚餐的时候,他是逢热必喊、要顺理成章把上衣脱光的男人.久而久之,我突然觉得,他的裸露充满况味.他与日光中作业的建筑工人不同,他的裸露带有诉求.他在公众场合脱衣,轻松又自由,没有违背他人意志,没有侵犯他人权利,似乎是在宣告着,我是流氓我怕谁.于是,他脱出了不羁,脱出了浪漫,脱出了志向,脱出了哲学.但是男人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吸引人,他为何又热衷于这种裸露?

有人说,男人脱衣服有几种类型.我想他应该兼具其中两种:一是精神亢奋型,无论场合,想脱就脱;二是处心积虑型,借由身体,妄图侵略.那日龙哥喝了酒,满脸红光,白皙的身子上散发出中年男性之光,他摇摇晃晃,来往人中.我知道,他是想让隔壁桌的女人们看到,无论这具身体是否打动人心,这都是一种视觉的荷尔蒙侵略,这种侵略隐隐带有快感.龙哥说,女人都很虚伪,从来不肯袒露心声.

于是,在我眼里,龙哥有两种状态,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他穿衣服的时候,神经质、焦虑、不安.他脱衣服的时候,充满侵略、性欲、放荡.由此,我可以揣测他做什么事情,处于什么样的状态.比如他在赌牌的时候,衣服应该裹得紧紧的.他在酒吧的沙发上喝酒时,一定要脱了衣服.其实仔细想来,脱了衣服的他,反而更加真实.然而这种真实,也在虚幻中摇摆着.

我和龙哥几乎所有的接触都是在宿舍.我们的床铺是平行的,我们的生命也是平行的.我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于是我对他是顺从的.如同树木生长,我却极力避免枝杈的出现.然而事实上,火车总要压着两条铁轨行驶,我也必然要承受这份压力.我的睡眠常常因为龙哥被打破.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包括*、发大财、猎杀动物,以及他突如其来的愤怒,都不断骚扰着我.但所有的事情,最终都会指向女人.我想到弗洛伊德认为,神经症患者常具有强烈的性压抑和难以自控的性行为.我想到他曾无限贬低女人,又一辈子离不开女人.

龙哥一边幻想着,一边会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我默不作声,他就会不停地喊我名字.其实我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回答“是”或“否”,然而,我连这些都不愿区别,我只回答“是”.我知道,他并不需要对或错的判断,其实只是需要认同罢了.他活在物质中,又像是一个虚拟的符号.我厌恶他的存在,但是如果院子里没有他,似乎又少了些什么.生活中,总要有这样的人去承担人性的表露.他似乎让我在现实里见到了光明中的一场交合,他像一只发情的动物,毫无理智可言.然而,每个人都需要面对这样的问题,面对这样活生生的他.他只不过是放大了我们的焦虑.

如果说,世界上每个人都为了大体相同的目标,千姿百态地活着.有时候,违背一点儿道德,甚至超越一点儿法律底线,也并没有让一个人被生活淘汰出局.平庸的我们会发现,我们和生活之间充满了挣扎与妥协.这两者之间仿佛泥与水,相互融合,变得浑浊,又在太阳中分裂,还原成最初的样子.有多少浑浊的日子,就有多少浑浊的人.人们聚在一起,就是一摊泥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村镇里的雨,总是如此澎湃又连绵不绝.我突然想说一句,我是龙哥的人.这句话,在这个区域,似乎有着特殊的含义.然而一不小心,我们就会被土地吃了,被同化,被吸收.如果脱下裤子,整个村子里再也没有寡妇.我相信,这也是一个小人物的崇高理想.

似是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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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新楼以后,办公室依旧是三个人,屋子却由一间变成两间.理所当然的,我要让刘姐独享其一.我在刘姐对面放了一套空桌椅,仿佛还有第四个人存在.刘姐羞涩地说,我又不是领导,给我一间屋子不合适.或许她也明白,是我们把她孤立了.不久,刘姐开始从家里往办公室搬盆栽,那么沉的花盆,我不知道她怎么搬来的.

我们的屋子向阴,终日不见阳光.花盆于屋子一角,初时还花枝烂漫,叶子绿得油油发亮,然而不久,叶片就像着了魔,发黄脱落.刘姐还买了风信子种球,泡在玻璃瓶中,根须妖娆蔓展,一簇蓝色的小花开得如火,噼里啪啦往上蹿,香得似要人命.院长见了欢喜,向刘姐讨要.她不好拒绝,于是又买了第二颗种球,这次却怎么也养不好,不止烂根,花开得也不好.

在我的办公室里,有个白瓷花盆,始终空着.刘姐埋了颗百合种子,浇了水,后来也没能发芽.我有一盆仙人指,是一个辞职者的遗留物.想起来的时候,我就给它一点儿凉了的茶水.至少现在它还是硬挺的,占据窗台一角.有人说它死掉了,可对我来说,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院子里,很多事情皆是如此.

医院前楼里,原来有两棵铁树,自顾自地生长.大厅里人来人往,属它俩占地方.院长一句话,搬到竹林子里去.于是,我和两个大夫把脑袋扎到铁树枝条里,一路连滚带爬,把花盆搬出门诊楼.铁树藏在竹林子里,开始独自狂欢,几日不见,如狼似虎.竹林是年前砍掉又新生的,刚长到一层楼高.一开始,我以为是雨水不好,竹叶开始发黄.结果几场雨下来,竹子竟然渐次开了花.竹林开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绚烂,喑哑低垂的花穗,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院长一句话,铁树又从竹林来到了新楼大厅.铁树似有不情愿,一进屋子就开始憔悴.打扫卫生的是个跛脚老头儿,负责照顾铁树,几次看植物要不行了,让院长把花盆送回竹林里.院长听了,点点头,不说话.我倒是听院长说过,过段时间想把竹林再砍了,看看能不能长出新竹子.

会计室是盖楼前胡姐在图纸上钦点的.面积大,向阳,两人使用.会计室有很多绿植盆栽,都是从门诊楼三层走廊搬运来的,完成了从公有制到私有制的转变.那天,我见胡姐把花盆里的烟屁股都拣出来,又用抹布把每一片叶子擦净.绿萝长发垂坠,妩媚动人.每次使用保险柜和文件柜,她都要把绿藤撩开.她还买了不少多肉植物,幼小的白瓷花盆盛着进口泥土.初恋、黑王子、花月夜,都是植物的名字.这些极尽美好的植物,憨态可掬,价值不菲,铺满了整张方桌.在植物面前,她像是融化的激凌,如痴如醉.

院子里有很多灌木,从胡姐的窗户眺望,能够看到所有葱茏景象.阳光从楼南的房间铺开,直到院门口的空地.六月的丁香花丛里蜜蜂集结,嗡嗡作响.这样的声音,沿着小路间或出现,不在竹林,不在树冠,不在低矮的草丛中,而是在一簇簇的花香里.午后的阳光把花香提炼得更加浓郁了一些.高低错落的,八卦图般的蛛网前,蜜蜂忽左忽右,蝇虫身披铠甲,闪着金属的绿光,还有一些蚊虫藏在隐秘的地方,伺机而动.花丛里形成了最简单的群落.院子里的人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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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楼竣工,屋子没少通风,却依旧飘着浓酽的泥浆味儿.无法冲淡的气味,只好用人的气味去覆盖.我们每到一处,气味总是格外深刻.院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味道,花草的、洗衣粉的、消毒水的,当然,这里面还有人的气味.人情味最复杂.

换了办公室,我们把旧楼的科室牌也挪了过来.会议室、档案室、会计室之类,被我们贴得高低不等.贴歪了,也算糊弄过去了,结果双面胶似乎很不牢靠,牌子们隔三岔五闹革命,狠了心要往下掉.上班的时候掉,下班以后也掉.有时候*时分,“砰”的一声砸在地板上.我在宿舍猛然惊醒,心想与我无关,索性继续埋头睡觉.有趣的是,所有的牌子都掉了,唯独卫生间的岿然不动.卫生间的牌子斜对会计室,往里是一排洗手池,左手男,右手女.胡姐大概是觉得晦气,坚持要把卫生间的牌子撕下来,被我一再阻拦.毕竟是新楼,揭一个牌子,掉一层墙皮,没脸没皮的样子不美观.于是,胡姐拿出一张A4纸,涂上厚厚的糨糊,一掌按在牌子上,就像赏了它一个大嘴巴子.

胡姐有个搪瓷盆,样式古朴,但是保存得好,一点儿漆都没磕碰掉,唇红齿白的像是大姑娘.她每天都会提溜个圆滚滚的大兜子来单位,里面装满了脏衣服.吃过早点,有了力气,她就拿出这个搪瓷盆,霸占了水池洗衣服.洗衣粉的香气顺着楼道一路飘散,在我们鼻腔中轻轻扬起,有些霸道,有些欢愉,这是胡姐所特有的香味.清晨洗衣服这一行为模式,长久以来困惑着我.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我,她是为了给家里省水,我才恍然大悟.胡姐把衣服洗得香香的,晾晒起来,于是一整天都是香香的.

霞是进京的毕业生,和胡姐一间房,长期在宿舍吃住.物品太多,在屋里晾衣服,毛巾有霉味,这些都是胡姐所不能容忍的.何况胡姐欺生,必然要产生矛盾.据说,胡姐嫌弃霞的洗衣粉味道不好闻,总是对她冷嘲热讽.霞忍无可忍,于是专程跑到超市,买了和胡姐一模一样的洗衣粉.旧的洗衣粉被扔掉,可同样的香气似乎也没能俘获人心.还好她没有睡在胡姐的上铺,不然连翻身都是罪过.而睡在胡姐上铺的姑娘,已经几年没睡过午觉了.

胡姐的身上,除了洗衣粉的味道,还有一种危险的气息.她是我们单位的财务总管,不仅管账,还掌管采买以及库房.所有人都相信,院子里只有胡姐清楚账目,连院长都是糊涂的.有人私下戏称她为胡院,觉得她的权力比院长还大.没有人愿意接触她,哪怕是领取办公用品.如果去会计室,赶上她心情不好或者正忙,没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于是,院子里形成了节俭的良好风气,笔啊印油啊夹子啊,大家都愿意自己花钱去买.

3

胡姐在单位资历最深,者的宝座历久弥坚.无论她的姿态是多么优雅,她依旧被当作洪水猛兽看待.午后,阳光穿过栏杆照在脸庞,微风拂过婀娜的长裙,木椅上面那只新买的名牌皮包,折射出妖艳的樱桃红.她的脸色潮红,布满轻微的出血点.她见不得炽烈的太阳,一不小心就会晒伤.于是,她随手把窗帘拉起,拒绝了耀眼的光芒,也拒绝了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不安和躁动.

院子里,所有关于钱的事情都秘而不宣.发放工资是没有工资条的,税钱还需要额外上缴.所有人都遵循这样的规则,不曾打破,因为院长同样在遵守和执行.院长不说话,其他人也缄默不言,甚至连质疑都显得无力.于是,没有人知道工资的结构组成,没有人清楚绩效的发放原则.然而,胡姐工资高得离谱,交税却很少.有人在背后会戏谑地说,瞧胡姐的新皮包、新裙子、新手镯,是用我们的钱买来的.胡姐树敌众多,作为她的仇人常常会多交税,或者迟发工资.

胡姐热衷于购物,淘宝、折800、京东等等,快递从四面八方聚拢到院子里来.她在乡镇快递界一定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胡姐有个小跟班,会负责给她收取快递,我见到她像一只烦躁的麻雀快速地扇动翅膀,楼前楼后奔走,一天至少四五趟,却不敢有一句怨言.于是下班的时候,胡姐就像一辆超载的货车,摇晃着走下楼梯.她粗壮的臂膀充满力量,袋子里是晾干的衣裳,以及各种各样的包裹.她走路的样子缓慢优雅,昂头挺胸,像是个贵妇人.或许在她鄙夷的目光中,我们就像苍蝇般微不足道,哪里有腐肉就扑向哪里.而她,就是蛛网上面那只最漂亮的、耀武扬威的毒蜘蛛.

胡姐对人的刻薄,与她对待植物和动物形成了反差.她对宠物有一种戏剧性的另类的爱,比如聚餐时,她会提前要来餐盒打包还没怎么动的酱肘子.她说要用来喂她家的狗——贝贝和莎莎.这两只出身名门的狗,享受了尊贵的待遇.每次提及宠物,她都像是出阁的少女,水莲花般的娇羞.而这样的姿态,似乎伤害到了旁人的自尊.

4

院子里的优胜劣汰很多时候是心理的.如果把院子当作一个群落,那么刘姐就是食物链的底端,但越是如此,她的生命力越是强悍.渐渐的,我对她还有些佩服.她可以千方百计找到最简单的办法生存.拖沓以及宁死不屈,都是她的杀手锏.

胡姐对刘姐嗤之以鼻,甚至时常恶语相加,刘姐只好默默忍受,笑一笑,不以为然.胡姐翻白眼,嘟囔一句“滚刀肉”愤恨离开,一肚子的怨念无处发泄.胡姐有时也会吐槽,说给我听.我是个不称职的听众,笑一笑,耸耸肩膀.我始终觉得自己演技很差.

刘姐负责档案室,这里面最多的就是陈年的病历.柜门上贴有医用胶布,写着年份.有些档案尘封十年有余,刘姐来到院子也差不多这么久.这些年久的纸张,终日见不到阳光,曾经崭新的封存,如今和灰尘一起发酵.一打开柜门,就飘出衰老的味道.我见到刘姐在档案室时候的温暾与迷茫,就像走失了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她身上散发出纸张的味道,一种沉默和柔软的结合,令她黄袍加身,做了时间中孤独的皇帝.

暑伏时,刘姐一个人端坐屋中,不开空调,低着头.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似乎从时间里打捞着,获得了一种超常的韧性,这是她对抗世界的有效手段.比如胡姐又来找茬.两个女人始终无可奈何,没能把对方杀死.其实在较量中,刘姐从来没有输过,哪怕她是如此消极.颐养天年的工作方式,被她发挥到了极致.但年轻的刘姐终会胜利的,有一天她会以目送的方式欢庆胡姐的离开.我相信院子里每一个人都有一天要辞别,只是离别的方式或有不同.还有一些人,必定要不辞而别.

离会计室近,似乎总有好戏看.煎熬的日子里,语言的刀子在走廊里纷飞,毫无预兆,提神醒脑.幸灾乐祸的我会打开屋门,把声音请进来,听完整场铿锵大戏.总有那么一刻,言语的攻击不足以表达愤怒的时候,身体就要参与到其中了.院子里,还是会有人指着胡姐的鼻子喊道,我宰了你!据说这种威胁是行之有效的.

暴力是一种潜藏的基因.其实院子里的,多是口角之争,真正动过手的没有几人.当然,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被称为真正的勇士.有一天,她操起一把剪刀,奋不顾身地冲向胡姐.同样是这个人,曾和胡姐发生激烈的互搏.撕扯头发,抓挠面颊.这样的战斗,没有人会阻拦.她的英勇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赞扬.

5

时间、地点、人物,顺理成章,一切都对了.我们在公交车站遇见了等车的女人,她是医院的退休职工.顺路的事情,单位班车停下来,司机师傅打开门,让女人爬上来.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把目光移向女人.我知道,她就是那个曾经拿着凶器冲向胡姐的女人.

女人的目光越过黑压压的头顶,在胡姐那里停顿了一秒,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一定会发生些什么,隐隐成了某种期待.车内霎时的沉默反而打破了陈规,打破了平日里那些矫饰的谈笑声.只是沉默与我无关,我本来就是沉默的个体.我没有道理去期待,某人会突然暴起,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让胡姐血溅当场.我离她太近,恐怕会遭殃.身上染了血迹,回去是要洗衣服的.当然,我并不怕血,多少都不会怕.车里面没有几人会怕血,除了胡姐和司机师傅,这里都是大夫.想到这里,我突然为自己感到羞愧.

在院子里,我和胡姐多有交集,然而迄今为止,我们之间还没有发生过一次冲突,始终维持着某种友善的关系,这简直是一个奇迹.但是我要拿捏好这种距离,既不显得疏离,也不让旁人觉得太近.我们无法狼狈为奸,因为狼狈为奸的前提在于,同样具备天生的尖牙,作为利益分配者随时可以撕碎猎物.我没有尖牙,也不具有攻击性.我把没有尖牙的善良看作是一种懦弱.在胡姐面前,我只不过是可以忽略的存在.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愤懑.

我只是习惯了在车内昏睡.两年以来,在固定的行车路线中,我的身体可以通过车子的移动来感受方位.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有一个大弯,我总会提前醒来.但是这一次,我因为一场冲突惊醒.这场冲突与我期待的不谋而合.它是如此激烈,让车内剩余的人都打起了精神.

胡姐下车的时候,车门旁的女人给了她一脚.这一脚没能绊倒她,但是成功引起了胡姐的反击.胡姐探进手来,张牙舞爪,像一条章鱼.她疯狂地要打这个女人,女人却端坐着,像一座宝塔.宝塔是要镇妖的.见到肢体的对战,我才明白,言语是多么无力的存在.车门关闭,汽车驶去,这一次交锋短暂而精彩.我知道女人胜利了,因为胡姐彻底陷入了愤怒之中.

她站在马路,丝毫不顾扬起的尘土,举起手臂,伸出一根手指,就像一样刺过来.她的话如脏水般泼向车内.司机师傅打开收音机,我依旧听得清晰.女人跃起身来,冲着胡姐的方向,摇头晃脑,吐出舌头,做了鬼脸.她那一头膨胀的头发,折射出明亮的葡萄红.汽车走远,她又恢复了宝塔的模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天,我在地铁口买了一束雏菊,优雅无香,其貌不扬.这些被割下的花朵,似乎永远都不会死亡,因为早已死在了明争暗斗的花园里.院子里的平静只不过是表象,背后是波涛汹涌的暗流,稳固如宫殿,里面却藏着一种似是而非的碎裂.我或许就是一株已经死亡的植物,只是在寻找一个可以承装我的容器,完成生命的漂移和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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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谁把我的门开了(外一篇) 首先告诉你我是一个仓库看管员 我的工作很轻松,除了材料、成品的入库和出库,需要填写进出单外,剩下的工作就是把仓库的门看好 仓库的门其实是很好看的,只要你把一颗心放正 心正了,那就是一把锁,是仓库的一把.

2、 长空落日(外一篇) 如果不是因中原大雾航班推迟,如果不是坐在机舱左边,我就难以目睹这千载难逢的长空落日的奇景了 这是冬至后第五日的下午五点半,我带着南国的在深圳国际机场登上北去中原省会的航班 可能是受北方气侯的影响,此时.

3、 红牛木栓(外一篇) 木栓官姓牛 牛木栓有牛脾气,是板凳桠有名的犟种 其实牛木栓性子挺好,是那种你得顺毛毛摸的人 顺他毛毛摸,他情愿让你牵着鼻子走 除此一法,他一条道走到黑,只认棒槌不认针 牛木栓一家两口人,另一个是五十多.

4、 月亮湾(外一篇) 又是一个金子般的秋天,又到了摘柿子的季节,我们又想到了那方静谧得世外桃源一般的山水 那是一泓宛然如月牙儿的水面,是蜇藏在山凹里的一个小水库——月亮湾 我们曾在那里钓鱼、摘野枣儿.

5、 且就洞庭赊月色(外一篇) 人生是寂寞的,像养在水中的蓝月亮,一个又一个 上次去松滋,是去年六月份,那时公公还活着 我们在洈水的溶洞里坐了船,耳边桨声,淙淙流水声,满眼灯光映下的清辉,可谓星河灿烂,宛若水晶宫殿 湿漉漉的台阶上,.

6、 窗外的月光(外一篇)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爱着屋里的一切 衣柜、沙发、窗棂、灶台、书房,以及老公和孩子熟睡的脸庞 我耐不住这水一般的诱惑,翻身爬起,轻轻打开门,悄悄走出门去,恐打扰老公和孩子的美梦 屋外的一切,都被月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