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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蚂蚁的悲伤相关在职毕业论文范文 跟蚂蚁的悲伤类硕士论文开题报告范文

分类:硕士论文 原创主题:蚂蚁的悲伤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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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刚,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25期学员,贵州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六盘水市第八中学.2012年开始小说创作,作品散见《民族文学》《厦门文学》《北方作家》《短篇小说》《太湖》《草地》《贵州作家》《夜郎文学》《杉乡文学》等刊.

第一次见到白凤的时候,安子几乎被吓呆了.

按照与胡财的约定,安子向矿上请了一天假,洗了澡,换上新买的西装,系上领带,穿上皮鞋,去鸡场街上找老黑.当他走进老黑的理发店时,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穿红裙的女人背对着他,对着大镜子梳理着乌云似的长发.安子正想退出来,那女人忽然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问道,你就是安子?

安子一下子被定住了.脸庞发热发烫发烧,双腿似乎被谁牢牢拽住,无法移动分毫.女人的脸真白,一轮太阳似的,发出逼人的光芒.他想躲开,但却无法动弹,只能呆呆站着,如中了孙悟空的定身法.女人却大方得很,抿着嘴,歪着头,调皮地看着安子.安子口干舌燥,张了几次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妈的,这女人太好看了,简直就是画上的大明星.安子一个挖煤工,整日蚂蚁般爬行在黑漆漆的洞里,忽然见到这样一轮太阳,不被亮瞎眼才怪.那一刻,安子窘迫极了.

安子几乎窒息的时候,老黑终于出现了.他身穿花衬衣,从里屋笑嘻嘻地走出来,拍着手说,哈哈,你们已经认识过了啊,安子,我表妹不错吧?你怎么了,咋成了一只呆鹅?

那女人转过头去,撒着娇说,表哥,安子不理人家.

老黑大声说,安子,正式认识认识,这就是白凤.

老黑又指指安子,对女人说,白凤,这就是安子,你看看,睁大眼睛看看,小伙子不错吧,老实本分,是个过日子的主.

白凤看着安子,不说话,微微笑了笑.安子越发窘迫了,他觉得老黑真可恶,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发廊里到处是镜子,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想躲都躲不开.镜子里那个矮小的男人,比白凤整整矮了一头.长长的脖子上,顶着个小脑袋,像挂着一只葫芦.手短,腿短,黑脸,皮糙.一双呆滞的死鱼眼,半天不转一下.白凤的脸却那样白,仿佛光润的白瓷,闪耀着光芒.个子修长,凸凹有致,站在那里就像一株垂柳.长腿,长胳膊,细皮嫩肉.黑溜溜的眼睛生动灵活,看人时微微斜视,似乎长满了钩子,会把人鱼一般钩上去.安子觉得,白凤是太阳,他是一块煤;白凤是天鹅,他是灰土里的蚂蚁.安子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并不奢望找个美若天仙的老婆.换句话说,白凤并不是安子的菜.安子的菜应该长什么样子呢?安子并不知道.安子只知道,他的菜绝对不是白凤这样子.

老黑把安子拽进屋里,不耐烦地说,你搞个球,闷声不透气,屁都不放一个,这算咋回事?安子挤出一丝谄笑,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黑哥,她,她太好看了,不像真人,像画里的人.老黑撇撇嘴,不屑地说,少见多怪,你脑袋被门夹坏了,还是被驴踢坏了?你狗日的,竟然嫌弃人家长得好看?安子拽着衣领,低着头说,就她那模样,咋可能看上我?老黑扑哧笑了,瞧你那熊样,三锤打不出一个屁来.实话告诉你吧,我这表妹是个二婚头.她命不好,嫁了个浙江男人,过门不久,男人就翘脚了.那家人嫌她命硬,就把她赶了出来,如今无家可归.这样说吧,只要你愿意娶她,她倒贴都愿意呢.

安子低着头,看着脚上的皮鞋.老黑不耐烦了,皱着眉说,行就行,不行拉倒,你不要,别人要.你知道鸡场街上的张麻子吗?他已经找过我好几次了,出的钱比你高多了.要不是看我把兄弟胡财的面子,这好事也落不到你的头上.

安子觉得头昏脑涨,如喝醉了酒.他紧咬嘴唇,忽然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把将兜里的钱全抓出来,塞到老黑的手里,颤声说,别,我要,我要.顿了顿,又重重点了下头,说,我要,我要!

老黑拿了钱,吐了点唾沫,刷刷刷地点钞票.点完后,朝安子笑了笑,大声喊道,白凤,进来.白凤挟着一股香味,风摆杨柳般走了进来.老黑似笑非笑,将白凤的手拿起来,放进安子的手中,一字一句地说,白凤,安子同意了,你以后就是他的人了.

白凤的手又滑又软,安子觉得大脑一片混沌,如坠云里雾里.

老黑说你,安子,你要对我表妹好点.

安子傻愣愣地看着老黑,机械地点了点头.

后来,安子一次次试图还原离开理发店的情景,却发现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只恍惚记得,他如踩在云里雾里,牵着白凤走出了理发店.天空中,挂着一轮白花花的太阳,晃花了他的眼睛.他眯着眼,迎着风,走上了回矿山的路.白凤乖乖地跟着他,像一只小绵羊.安子觉得,白凤的表情有点古怪,似笑非笑,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

再后来,白凤就成了她的媳妇.

安子觉得,自己又欠下了胡财的一个天大的人情.

胡财和安子是铁杆弟兄,一起在火铺煤矿上班.

胡财黑大个,腿粗胳膊粗腰粗脖子粗,站着像山,坐着是塔.他走路的时候,胳膊一前一后甩动,闪耀着黑亮的光芒.胡财在矿上的口碑并不好,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懒,干活偷奸耍滑,空有一身蛮力.另外,他还,喜欢嫖.火铺煤矿附近的街上,开了几家花里胡哨的发廊.有事无事,胡财就喜欢往那里钻,如同绿头苍蝇,嗅到了狗屎味.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些开发廊的女人是鸡,专赚矿工的钱.胡财每次领到工资,就急不可耐地往发廊跑.每次从发廊出来,兜里如同水洗,空空如也.

胡财有一个长项:吹牛.他是天生的吹牛大王,荤的素的,白的黑的,南北东西,天上地下,古今中外,张口就来.安子到煤矿的时候,胡财的许多话已经成为经典,在矿工间广为流传.比如,胡财把过性生活称之为过年,把带安全套称为穿着袜子洗脚,把矿工进洞作业称之蚂蚁钻洞.总之,不管什么事,只要到了胡财的嘴里,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让你觉得匪夷所思,细想之下却不由捧腹喷饭.就是这样一条吹牛不打草稿的光棍汉,居然说要给安子牵线,为他找“马子”.对了,胡财把找女人称为找马子.工友们都把这当笑话听,安子却把这话听进去了.一向抠门的安子,竟然花了几百块,买了几条烟、几瓶酒,郑重其事地交给胡财.工友们掩嘴窃笑,说安子一根筋、二百五、呆头鹅.不过,别人说别人的,安子却不为所动.事实上,哪怕人人都说胡财坏,是大灰狼,安子仍然会选择相信他.在安子看来,胡财不是那种只会吹牛逼的人,他其实是个扶弱济困的大侠.安子永远记得,在他饥肠辘辘无路可走的时候,是胡财拔刀相助,让他成了煤矿里的一名工人.

大概一年前吧,安子的母亲患了病,住了几个月的院.安子不但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卖光了,还欠下了几千块钱的.母亲出院后,安子背着行李离开了老家,来到了火铺煤矿.安子听人说,火铺煤矿的工钱不错,一个工上百块,个把月就能挣几千块.安子动心了,如果能够进入火铺,不出半年,他不仅能够还债,还能挣下一笔数目可观的钱.

安子来到火铺那天,碰上了一场滂沱大雨,把他浇成了落汤鸡.当他一身泥一身水赶到矿上时,工人已经招够了.安子哀求工头,给他一个机会,哪怕工资低点也行.工头戴着眼镜,视力不好,他看了看安子,不耐烦地说,这是哪家的孩子,别在这里捣乱.周围的人都笑了,安子委屈地叫起来,谁是孩子啊,我都三十了.工头扶了扶眼镜,怎么搞的,三十老几了,才长这么高啊.工头说着,起身要走,安子急了,一把拉住工头,哀求说,老板,我两天没吃饭了,求你给个机会.工头甩开安子的手,不耐烦地说,你个头太矮,不符要求.工头说完,转身就走.安子忽然叫了一声,一下子跪倒在泥水里.

工头没有回头,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走去.胡财甩着膀子,迎着工头走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工头抬头看了看他,打算绕开这座山,从另一旁走过去.没想到,山似乎跟他过不去,他向左绕,山便往左移;他向右绕,山就往右移.工头的汗水一下子冒出来了,他扶了扶眼镜,颤声说,胡财,你想干什么?胡财指了指跪在泥水里的安子,低声说,卖我一个人情,收下他!

就这样,胡财的一句话,让安子进入了火铺煤矿.第一天上班,胡财搂着安子的脑袋对大家说,这是我的小兄弟,谁也别欺负他,谁不听,别怪我的拳头没长眼睛.一边说,一边晃了晃巨大的拳头.

安子和胡财经常一起上班,一起下班.胡财走在前面,安子走在后面,一高一矮,一大一小.有人说,安子是一只小蚂蚁,而胡财是一头大象.

井下工作的,清一色是男人.用胡财的话说,全是公蚂蚁.干活的时候,为了图凉快,有的人脱掉工作裤,连短裤也不穿,裆下吊着半斤重的黑家伙,摇来晃去.干活的间隙,胡财不忘过过嘴瘾,说某某女人屁股肥、奶子肥、又骚又浪,如果干上一回,比过年还爽.说着说着,有人就直起腰,骂一声:妈的,别说了,受不了了.大家定睛去看,只见说话的人的腰间竖起了一根硬棒子,像别着一把.大伙都张大嘴巴笑了起来,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胡财说女人的时候,安子虽不好意思,却悄悄竖起耳朵听.安子三十多岁了,却一直没有尝过“过年”的滋味,还是个童子.不是安子不想,也不是安子不行,而是安子根本没有机会.安子要形象没形象,要钱没钱,整个人黑得像块煤,谁看得起他啊.尤其是下井后,安子更黑了,黑得连眉毛鼻子嘴巴眼睛都看不见了.安子觉得,胡财把下井称为蚂蚁进洞真他妈形象.井下的这些人,谁他妈不是一只蚂蚁呢?他们佝偻着背脊,爬行在在无边无际的煤尘中,永远不知道隧道将延伸到哪里.安子提醒自己,安心挖煤,就别想女人了.一只难见天日的蚂蚁,怎么可能找得到女人?过年,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不过,有些事情却由不得安子.就比如,胡财手舞足蹈地吹嘘他如何如何玩女人时,安子裆下的家私总不听招呼,拼命往上钻,如一条鼓足劲的蛇.胡财的话有毒,如同大烟,让安子又怕又无法抗拒.下班后,安子躺在空荡荡的出租房里,总会想起胡财的那些话,全身发热发烫,很煎熬很难受.不少次,安子半夜起来,用冷水从头往下浇.就算浇了冷水,安子还是觉得难受,身体里有无数虫子,不安分地到处乱窜.安子没办法,关了灯,一次次把手伸往下半身.安子也曾无数次下定决心,斩断心中的魔念,安安心心挖煤.可是,只要遇上胡财,安子的决心就洪水决堤,毫无屁用.胡财胡说八道的时候,安子的耳朵早就竖起来了,根本不听指挥.有几次,胡财忽然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子的裆下,嘿嘿笑着说,大家看看,安子的炮筒竖起来了.

有几次,胡财问安子玩过女人没有.安子面红耳赤,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胡财说,瞧你那熊样,连女人都没玩过,半辈子白活了.安子也觉得自己白活了,但有什么办法,女人不是想玩就可以玩的.胡财说,这样吧,我带你去尝尝过年的滋味,不过,话先说在前头,你要自己掏钱.胡财的意思,要带安子去找鸡.安子明白胡财的意思后,死活不去.胡财说,胆大日龙日虎,胆小日猫儿屁股,这种事情,没人可以代劳.安子还是不去.安子的意思,他不能沾染那些不正经的女人,把血汗钱花在她们的身上,他觉得会遭雷劈.安子认为,要找就找个正经女人,踏踏实实过日子.胡财也不勉强,就说,那好吧,我叫老黑帮你找一个.

老黑是安子的拜把子弟兄,在鸡场街上开着一家发廊.老黑是个有本事的人,除了开发廊,还经常给人看病,弄些偏方奇方,医治疑难杂症.最近,老黑迷上了当红娘,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得不承认,老黑是个人精,是块做生意的好料.他把目光瞄准了火铺煤矿的单身男工,替他们牵线搭桥,从中收取可观的费用.

胡财说,老黑是他的弟兄,他可以让老黑打个五折,3000元.这够优惠了,3000元,买头猪都不够.人们都觉得,胡财是拿安子开涮.

没想到,没过多少日子,安子忽然牵着白凤,牛逼哄哄地回到了矿上.

安子在矿上的“发耳酒店”订了几桌,和白凤举办了婚礼.

结婚那天,工友们凑了份子钱,前来喝喜酒.众目睽睽之下,安子挽着身材高挑披着婚纱的白凤沿着红地毯,走上了观众台,引起一阵阵尖叫声.工友们站了起来,涌上前去,把看台围起来.安子很紧张,死死地抓着白凤的手.白凤却很大方,高高俯视着台下密密麻麻的脑袋,满脸是绚丽无比的桃花.台下的人仰着头,一双双眼睛如张开翅膀的鸟,疯狂地飞向白凤的嘴巴,鼻子、眼睛、、大腿、屁股.安子觉得,那不是一般的鸟,是一只只火鸟,燃着熊熊的火焰.

胡财亲自为安子主持婚礼.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气宇轩昂地站在台上,声音洪亮地读着主持词,出尽了风头.看着他,矿工们不禁谈起了安子和白凤的恋爱故事.几乎人人都知道,胡财是安子的牵线人.没有胡财,安子就不可能遇上白凤.没有胡财,安子就只能打光棍,过不上“年”.也就是说,胡财是安子的贵人,给安子带来了好运.这让不少矿工悔青了肠子,如果当初选择相信他,也许娶回白凤的就不是安子了.

安子的母亲也来了.她坐在座位上,满脸愁容,跟婚礼的喜庆格格不入.几天前,她背着包裹,提着几只鸡鸭,风尘仆仆地从老家赶到往矿上.不过,见到白凤后,她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喜悦.相反,她眉头紧锁,额头上的皱纹挤成了深沟大川.不是白凤对她不好,相反,白凤对她很好,不仅叫娘,还端茶送水,礼节周全.不过,自从第一眼见到白凤,她就感觉这不属于安家的女人.她太美了,太招摇了,太惹眼了.什么地种什么菜,安家的媳妇,只能是那种老实本分长相普通的女人,只能是那种挑水种菜洗碗抹筷的女人,只能是那种闷头干活三锤打不出一个屁的女人.安子对母亲的表现很不满意,觉得母亲有点怪,鸡蛋里挑骨头.自己给她找了这样的好儿媳,她却把脸拧成了老苦瓜.安子问她怎么了,她却闭口不说,只是不停地叹气.后来,她找个理由支开了白凤,神秘兮兮地把安子叫到里屋.安子满脸狐疑地看着她,不知她要搞什么名堂.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安子,吐了一口长气,缓缓说,安子,听妈的,你这媳妇不能要,这婚不结了.安子差点跳了起来,开什么玩笑,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要悔婚.这么好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她又叹了口气,安子不耐烦地说,妈,烦不烦,有话就说.

她皱了皱眉头,说,退了吧,安子,这女的裤子包不住屁股,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仔细看了她的面相,嘴唇薄如刀刃,双颧高突无肉,鼻梁尖削露骨,一看就是克夫之相.儿子,这女的是只狐狸精,你太懦了,不是她的对手.

安子又好气又好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但母亲并不觉得好笑,她是认真的.她把嘴巴凑近安子的耳朵,低声说,儿子,妈说的是真话.你知道吗?这几天只要闭上眼,我就做一个怪梦.我梦见了一只大老虎,那老虎真凶啊,嘴巴有脸盆大小,牙齿又尖又长.它跟在你的后面,紧追不舍,你跑啊跑,忽然跌倒在地.老虎扑过去,一口将你咬住.我急了,紧跟着老虎,追呀追,大声叫喊着.眼看就要追上了,老虎猛然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变成了白凤.我一下子惊醒了,冷汗打湿了枕巾.太可怕了,孩子,这婚就别结了,听妈的.

母亲的话,让安子的心颤了一下.白虎,白凤,都带个白字.更巧的是,白凤的下身竟然没有毛,也就是老家人说的白虎.白虎性欲极强,如狼似虎,极费男人.据说,白虎得配青龙,只有青龙才降得住.一般男人娶了白虎,将会被吸干精髓,变得骨瘦如柴,最终一命呜呼.

不过,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安子要与白凤结婚的决心.尽管母亲不高兴,安子还是如期操办了他们的婚礼.当安子牵着白凤站在台上,听着证婚人的祝福语,觉得这辈子足了.哪怕是死,这辈子也不亏了.不知不觉中,安子竟泪流满面,但他没有觉察到.

婚礼结束后,安子看见母亲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安子牵着白凤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母亲惊醒过来,挥了挥手,叫白凤去招待客人,她要和安子说几句话.白凤笑了笑,走到了另一边.母亲掏出一个纸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沓钱.安子忙按住母亲的手,说,妈,我现在有钱,你自己留着用.母亲拿开安子的手,低声呵斥道,拿着,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孙子的.

孙子?安子看着母亲,满脸狐疑.

母亲把钱塞进安子的怀里,一字一句地说,你要结婚,我拦不住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赶快叫你媳妇生个孩子吧.

母亲说完,站起身,满脸泪水,颤巍巍地走出门去.

安子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够娶到了白凤这样的好媳妇.无数次,他使劲掐大腿,拧脸颊,揪耳朵,以验证自己是不是身在梦中.

白凤不错,真不错.白凤究竟好在哪里呢?安子嘴笨,不会形容.反正,他就是觉得白凤好,好得让他多想再活五百年,一千年.白凤的好,就像空气,时时包裹着他,让他身轻如燕,时不时想飞几下.白凤的好,就像油,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体内,让他充满力量,时不时想蹦上天空.白凤的好,就像水,处处滋润着他,让他脱胎换骨,越来越像男人.工友们都说,狗日的安子,自从结婚后,嗓门变高了,手脚变粗了,脑袋变大了,脸上有光了,就连个子,似乎也长高了.

胡财说,好女人是男人的发动机,能够让男人动起来,飞起来,唱起来,疯起来.白凤就是这样的发动机,安子已经被发动了.

胡财说这话的时候,矿工们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自从安子结婚后,胡财在工人中的地位直线上升,不少单身矿工都想做第二个安子,变着法子讨好他.胡财却不轻易表态,只说一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吊足了单身汉们的胃口.暗地里,有人甚至偷偷给胡财送吃的喝的,胡财来者不拒,香的照吃,辣的照喝.

白凤不错,确实不错.怎么形容她的好呢?工人们认为,胡财曾说过四句话,最能概括白凤的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床上是,出门是贵妇.当然,这个评价是有缺陷的,因为说的人没上过白凤的床,谁知道她荡还是不荡?这事情只有安子知道,但这是安子的秘密,打死他也不会说.不过,大家一致认为这个问题不用争议,白凤在床上的表现绝对不会差.胡财说,你看人家那腿,又长又结实;你看人家那屁股,又紧又饱满;你再看人家的,又翘又.这样的女人,就是一个电动机器啊,只要插上电,绝对又疯又浪.

白凤确实好,真的很好.她的好是多方面的,具体入微的,一点一滴渗透到安子的生活中去.自从娶了白凤,安子过上了吃香喝辣的日子.结婚前,安子跟工友吃食堂,味道差,分量不足.每次用餐后,总觉得肚子特别胀,似乎有一根管子伸进肚子,不停地打气.安子和工友挺着大肚子走在路上,一个劲地放屁,此起彼伏.胡财形象地将他们形容为矿山的炮仗队、鼓手.娶了白凤后,安子搬出了矿工宿舍,在煤矿附近租了个二居室,像模像样地过起了小日子.白凤挺能干,把出租屋打理得井井有条,清清爽爽.每天早上,白凤会提前起床,做好早点,再叫安子起床.白凤是个烹饪高手,做的食物色香味俱全,让安子食欲大开,百吃不厌.安子用好餐,白凤还会献上一个香吻,再依依不舍地送到大门口.安子走了好远,回过头来,还能看见白凤靠着门框,笑眯眯地看着他.于是,安子觉得全身充满了蓬勃的力量,上班的脚步也就迈得格外铿锵高远.每次下班,安子顾不上其他人,急匆匆地往出租屋赶.大老远,他就看见白凤依在门上,像一幅最美的画.只要见了她,安子就会如有神助,全身的疲倦烟消云散.

几乎每天晚上(除非白凤来了例假),安子不管多累,都要和白凤“过年”.白凤就是发动机,让他一次次动起来、飞起来、唱起来、疯起来.安子觉得,胡财说的话不够恰当,只说对了一半.确切点说,女人是男人的发动机,男人也是女人的发动机.安子不知疲倦地运动着,让白凤动起来、飞起来、叫起来、唱起来.最后,他们都成了疯子,一起走向狂欢的巅峰.

遇上安子休班,白凤还会叫上安子,去大街小巷到处走走逛逛.安子本不想出去的,他想好好休息,把消耗的体力补回来.但安子无法拒绝白凤,他怎能让她一个人出去呢?那些单身职工,像一群饿狗,瞪着发红发绿的眼珠子,虎视眈眈地等在外面,谁也难保会不会出事.虽然有胡财罩着他,但谁敢保证那些饥肠辘辘的家伙们不会铤而走险.出于安全考虑,每次和白凤出门,安子都会偷偷往怀里揣把.他想,谁要敢对白凤下手,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宰了谁,就像杀一只狗.

多少个暖暖的午后,他们手牵手,迎着风迎着夕阳,走过大街走过小巷,引来无数人注目.没办法,他们太吸人眼球了,一高一矮,一白一黑,一美一丑,成了矿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每隔几天,母亲就会给安子打电话,问白凤怀孕没有.

结婚的时候,母亲曾丢给安子一沓钱,说是给孙子的.现在,那钱早就用光了,白凤的肚子却没有半点动静.每一次,面对母亲喋喋不休地追问,安子只得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试图转移母亲的注意力.但母亲却不好糊弄,她死盯着自己的问题,怎么也不松口.安子大汗淋漓,狼狈不堪,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问题不好答,真不好答.说没有吧,母亲会伤心.说怀了吧,那是哄人的鬼话.事实上,怀孩子的事,安子比谁都急.能不急吗?三十多岁的人了,谁不想有个接班人?再说,如果白凤生了孩子(尤其是生了个儿子),肯定就能消除母亲对她的不满,婆媳就能和谐相处.一句话,孩子太重要了.有了孩子,一举几得,皆大欢喜.

安子觉得纳闷,想不通.每次做那事时,也没有“穿袜子”啊,怎么就怀不上呢?多少夜晚,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牛,在肥沃的土地上埋头苦干,挥汗如雨.半年过去了,白凤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空空如也.他播撒的种子,竟然没有一颗能够生根发芽,更别说开花结果了.怎么会这样?是白凤的问题,还是自己出了问题.安子想破了头,也没能想出一个答案.

渐渐地,安子有了心事,很重的心事.走在路上,他会突然陷入沉思,别人叫他,他半天没有反应.干活的时候,他会突然停下来,别人推他,他才猛然惊醒.交谈的时候,他会突然断了话头,把别人扔在一边.吃饭的时候,他会突然停住筷子,半天不吃一口.甚至在胡财侃女人的时候,也无法引起他的注意,别人哈哈大笑,他却表情木然.甚至与白凤“过年”的时候,他会突然停下来,让白凤眼巴巴地等着他.

也许是想得太多的缘故,安子患上了失眠症.每天晚上,白凤早就进入了梦乡,安子却瞪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他的心乱糟糟的,有千万只蚂蚁爬来爬去.他数小蜜蜂,数数字,数星星,还是睡不着.他爬起来,绕着房屋跑圈,把自己累成一摊烂泥,还是睡不着.他把头缩进被窝,用棉花塞住耳朵,用帕子蒙住眼睛,还是睡不着.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闭上眼,天却亮了.他只得撑开沉重的眼睛,拖着空荡荡的身体,穿衣起床,出门上班.

渐渐地,工友们发现安子不太对劲.有人问他,安子怎么了?是不是过年过得太频繁,大鱼大肉吃多了?有的人笑他,安子安子,好东西别吃太多,吃多了会拉肚子啊.有的人应和说,对啊,悠着点,女人是割肉钢刀,小心把你废了.你看你,才过几天啊,嗓门哑了,手脚变细了,脑袋掉下来了,脸色又灰又暗,就连个子,似乎也变矮了.

大家打趣安子的时候,胡财低着头,用铁锹铲着面前的煤,一言不发.安子也不说话,弯着腰,气喘吁吁地铲煤,胸腔里发出响亮的声音.

工友们可不想放过安子,你一言我一句地开玩笑.有人说安子不会种地,可惜了白凤那一垄好地.有人拍着胸口,说自己可以为安子分忧,只要他愿意.有人还问,是不是安子被白凤管得太死,只准穿着靴子洗脚,把所有孩子都憋死了.有人嘲笑他,是不是种子质量不高,要不就去整点杂交种子.矿工们说着笑着闹着,安子却如同哑巴,埋头干活.胡财看不下去了,就吼道,关你们鸟事,有球本事,自己去找一个,想咋弄就咋弄.

安子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患上了这该死的失眠症.莫不是像老家人所说的那样,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引鬼上身了.那真是一只阴险狡猾的鬼,躲在晚上、屋里、床上,漂浮于空气中,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这鬼实在难缠,看不见,摸不着,躲在暗处,张着巨大的嘴巴,把你的睡眠一点点吸走,你却没有半点办法.无数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安子从床上爬起来,握着刀,蹑手蹑脚地走来走去,寻找鬼的踪影.有几次,他仿佛看见它了,像只黑不溜秋的猫,阴险无耻地对着他微笑.他提着刀冲过去,它却纵身跳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他气喘吁吁,哇哇大叫,把白凤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白凤问他怎么了,他说他看见鬼了.白凤笑了,笑他发神经,胡思乱想.

安子日渐消瘦,呵欠连天,如同吸了大烟.有个叫白菜的老工友,和安子关系不错,就提醒他,别对那事太贪了.白菜的意思,女人就是大烟,如果吸多了,会要掉一个人的小命.胡财却不这样认为,他撇撇嘴说,瞎扯淡,你听过采阴补阳没有?男人只有经常和女人做那事,才能生龙活虎,永葆青春.

安子的精力越来越不济,就连和白凤过年,也总提不起精神.有时候,白凤正在兴头上,他却忽然蔫了,弄得白凤很不开心.安子怕了,担心自己成了太监,就找医生开了中药,天天熬药喝.药汤喝了几大罐,失眠症却没有半点好转.后来,白凤亲自出马,托老黑帮忙找了一个偏方,用来泡酒喝.老黑告诉安子,他的失眠症是由于肾虚引起的,只要喝了他配制的药酒,不出几个月,定会药到病除,重振雄风.不过,老黑再三告诫安子,药酒每天必须喝三次,早,中,晚各一次.如果不按照要求做,药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这偏方真不错.只要喝了药酒,安子就特别亢奋,把白凤弄得喊天叫地.完事后,安子会感到特别困倦,昏昏欲睡.不过,自从用了药酒,安子经常做一个奇怪的梦.似睡非睡之间,他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只个头巨大的黑蚂蚁,摇摇晃晃地爬行在黑色的洞里,像喝醉了酒.

太阳从大山后升起来,像一个大红灯笼,有一种诡异的红.

跟往常一样,安子吃了早点,穿上工作服、长筒雨靴,戴上安全帽,扎上腰带,戴好矿灯,走出了家门.跟往常一样,白凤依在门框上,目送他迎着太阳走去.跟往常一样,安子走了好远,习惯性地回头看一眼白凤.鲜红的阳光中,白凤靠在门框上,背景是无边无际的血红色.安子忽然有点慌乱,他仿佛看见白凤站在一摊血泊之中.

走到井口的时候,安子停住了.一群黑压压的蚂蚁正在搬迁,它们摇动触角,从洞口汹涌而出,像一条流动的黑色河流.几百只甚至上千只蚂蚁正在拖动一只肥大的白色虫子,虫子痛苦地扭来扭去.蚂蚁越来越多,白色渐渐隐没,成了一团黑色的蚁球,不停地滚动着.安子找来一根木棍,碰了碰蚁球,蚂蚁受到惊吓,惊慌失措地摇动触角,慌忙逃走.虫子露出来了,已经体无完肤,伤痕累累.

几个工友走过来,喊道,安子,还愣着干嘛,下井了,下井了.

安子站起身子,低声说,蚂蚁搬家,天要下雨了.

安子跟着工友们走进了罐车,准备下井.这罐车,安子不知坐过了多少回,算是家常便饭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心中竟莫名慌乱起来.看着玻璃里那个矮小黧黑的男人,第一次坐罐车的恐惧涌上心头,他不由紧紧抱住了自己.罐车动了几下,忽然像失控的电梯直往下坠,吓得他差点喊叫起来.还好,不过几十秒的时间,罐车已经着地了.安子勾着腰,双腿打颤,身体发抖,跟着大家走出罐车.白菜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安子,你咋了?是不是病了?

安子摇了摇头,跟在白菜的后面,向煤洞的更深处走去.

开始干活了,安子却魂不守舍,觉得似乎少了什么.他想了想,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胡财的身影.

胡财呢?胡财哪里去了?安子问道.

白菜说,他又不是你老爹,你管他干啥?

安子直着眼,继续喊道,胡财呢?他到哪里去了?

工友们笑了,有人拖长声调说,胡财嘛,过年去了,狗改不了吃屎,还能去哪儿?

对啊对啊,肯定找鸡去了.

你咋知道是找鸡呢?人家就不会换换口味,去找牛找马吗?

狗日的,干活偷奸耍滑,干那事就数他跑得快,坐飞机都追不上.

………

正说得高兴,工头虎着脸走过来,大声吼道,别瞎嚷嚷了,赶紧干活,小心老子扣你们的钱.顿了顿,又对安子吼道,你小子找胡财干嘛?他又不是干你的媳妇,你操哪门子心.

工人们忍不住,扑哧笑了.有人小声说,说不定呢,谁知道呢?

安子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他扔下手中的铁锹,转身就走.白菜喊道,安子,你狗日的去哪里?安子不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子气喘吁吁地从井口钻出来,抬起头,望见天上悬挂着一轮亮晃晃的太阳,简直能刺瞎人的眼睛.他睁大眼睛,狠狠瞪着太阳,骂了句脏话,跳进了无边无际的日光中,甩开双腿跑起来.

十几分钟后,安子跑到了家门口,他猛然收住了脚步.房门紧锁,窗子紧关,窗后还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安子的心狂跳起来,他踮起脚尖,胆战心惊地走过去.他多怕啊,怕听见屋里传来白凤的叫声.他知道,白凤喜欢叫,她叫起来的时候,拦都拦不住.安子按住胸口,一步步走到门前,侧耳倾听,屋里却寂然无声.他又走到窗边,瞪着眼睛往里面看,却被帘子挡住视线,看不见里面.安子掏出钥匙,轻轻打开房门,拔出,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屋里出奇地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安子咳了几声,呼喊着白凤的名字,却没有回音.

安子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这时候,他才发现,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安子坐了一会,感觉小腹胀痛,就站起来,打算出去撒泡尿.出租屋里没有卫生间,安子和白凤平时都是借用矿上的公用厕所.安子走出家门,把门拉上,穿过马路,走进了公共厕所.安子掏出,眯着眼,对着墙壁撒尿.这时候,他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了说话声.

你知道吗?白凤那货,咋愿意嫁给安子?一个女人问.

谁知道呢,脑袋被门夹坏了呗.另一个女人说.

我告诉你,你千万别说出去.听人说,白凤并不是老黑的表妹,而是一只鸡.据说,她和老黑有一腿呢.

不会吧,这话可别乱说.

骗你是小狗.今天早上,她又去鸡场街上了,肯定又去找老黑了.

安子顾不得拉上拉链,转身冲出了厕所,匆匆朝鸡场街赶去.他一边跑,一边挥手拦车,却没有一辆车停下来.那些缺德司机把车开得飞快,从他的身旁呼啸而过,腾起漫天的灰土,落了安子一身.安子吐了几口黑色的痰,沿着尘土飞扬的公路,头昏脑涨地赶往鸡场街上.

安子扑进老黑的理发店,不由愣住了.白凤、老黑和胡财,正围坐着一张圆桌,嗑瓜子,喝饮料,谈笑风生.看见安子,他们都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白凤说,安子,你怎么来了?

安子突然爆发了,大声吼道,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你不好好呆着家中,跑到这里丢人现眼.

白凤说,安子,别生气,我来街上买点东西,顺便来表哥这儿坐坐.

安子冷笑起来,表哥,他是你表哥?骗人,骗人.

胡财一把抓住安子的肩膀,呵斥道,安子,别乱说黑哥,别冤枉白凤.如果你再胡言乱语,别怪我的拳头不长眼睛.

安子的腰慢慢弯下去,抱着头,蹲在地上.

白凤把一个塑料袋丢到安子面前,撅着嘴说,你看看,这些都是我买的,全是家里需要的.

塑料袋里,有酱油、陈醋、味精、白酒,还有一瓶安眠药.

老黑耸耸肩,微微笑着,神情很悠闲,很轻松.

白凤挽着发髻,系着围裙,忙着给安子盛粥,剥鸡蛋,削水果.安子闷着头,呼啦呼啦地喝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白凤坐到安子旁边,用手指捏起一块苹果,一只手将安子的下巴抬起来,把果片塞进他的嘴里.安子放下碗,站起来.白凤抱着他的腰,撅起嘴巴,眼圈泛红,柔声说,安子,你心里是不是有鬼?别乱想,求你了.

安子见不得别人哭,尤其见不得白凤哭.只要看见白凤的眼泪,安子的心就成了被水浸泡的面包,一下就软了,化了.安子拿了纸巾,小心翼翼地拭去白凤的眼泪,他的动作很轻,仿佛白凤是一件瓷器,稍有不慎就会碰碎.

吃了早餐,白凤端来一小杯药酒,递给安子.那酒颜色殷红,如一杯血.安子刚喝这酒的时候,有点害怕,觉得不是喝酒,是喝血.老黑告诉他,这恰恰是这种药酒的过人之处,除了补肾,还可以补血.按老黑的说法,像什么补什么,鸡卵像肾,可以补肾;药酒像血,可以补血.安子接过酒杯,看了看,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跟往常一样,安子走出家门,白凤依在门框上,目送他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去.

走到井口边,安子停了下来,他想看看昨天遇上的那群蚂蚁.可是,井口没有一只蚂蚁,蚂蚁的河流似乎已经流走,这里已经干涸.干涸的河床上,只留下一具被丢弃的残缺不全的虫子尸体.他低着头,看了看黑漆漆的蚂蚁洞,心想,它们肯定全部进洞了.

安子走进了罐车,觉得头有点沉,上下眼皮直打架.他看了看玻璃里的男人,低垂着头颅,像棵被果子压弯了背脊的树.胡财站在安子的旁边,抬头望着斜上方,面无表情.罐车启动了,听着呜呜的声响,安子又莫名其妙地慌起来.

走到采煤端面,不少工友已经到了,他们或站或蹲或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带工的老杨吼起来,干活干活,操起你们的家伙,该干啥干啥,小心老子扣你们的工钱.

矿工们打着呵欠,伸着懒腰,嘟囔着走进作业区,开始采煤.风镐嘟嘟嘟地嚎叫着,煤尘满天铺面而来,如同黑色的大雪.安子忍不住咳嗽起来,吐出几口乌黑的痰.不知怎的,他的脑袋越来越沉,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他努力睁大眼睛,一次次狠掐大腿,咬紧牙关,坚持干活.他可不想落下偷懒的骂名,也不想请假.煤矿有规定,请假是要扣钱的,半个工五十,一个工一百.一百块啊,够白凤买一腰花裙子了.

大家都不说话,憋着劲,闷头干活.支柱上的矿灯忽闪忽闪的,时明时暗,照着阴暗潮湿的通道.空气中漂浮着腐味和煤尘混合的味道,让人窒息,却无处可逃.风镐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煤壁,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煤块纷纷掉落,冰雹般砸下来.安子握着铁锹,敲煤,铲煤.干着干着,他的手停止了动作,脑袋垂了下来,竟然歪着身子睡着了.

安子做梦了.他看见空空荡荡深不可测的煤洞里,爬着一只孤零零的蚂蚁.安子从未见过那么大的蚂蚁,像一头猪,踽踽独行.矿灯忽明忽暗,如同鬼火.水滴滴滴答答地打下来,落在阴暗潮湿的通道里.洞壁突然摇晃起来,蚂蚁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跑着,像一个醉汉.突然,蚂蚁像人一样张开嘴,大叫了一声.

安子一下惊醒过来,隐约听见有人喊道,快跑,顶板要塌了.

安子猛然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去瞧顶板了,只见顶板中部被撕开了一道面目狰狞的大裂缝,吱吱作响.煤块噼噼*地砸下来,煤尘弥漫.煤渣溅进眼睛,生疼生疼.安子转身就跑,腰上突然挨了狠狠一脚,一下子扑倒在地.安子猛然拱起身子,膝盖跪地,双手撑地,试图站起来.可是,已经晚了,一大块石头带着风声,砸到他的背脊上.

安子扑倒在地上,模糊中,他看见一些奔跑的人影.

胡财呢?胡财哪儿去了?

尘土弥漫,模糊中,他恍惚看见了胡财的脸,朝他笑了一下.

刹那间,黑色的顶板劈头盖脸地扑下来.

一片漆黑,死一般寂静.

有人吗?安子喊道,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安子动了动,发现手脚被什么死死压住了,似乎被无数根绳子死死捆住.脖子撕裂般疼痛,似乎已经断了.脑袋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无法移动分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在这里?安子苦苦回忆着.

脑袋里装了一幅,稍微动一下,就会痛得钻心.越想,越痛.越痛,越想.安子不甘心,如果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这辈子还有什么意义?他咬着牙关,顶住排山倒海的疼痛,拼命回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努力让思绪穿越过去——

风镐嘟嘟地嚎叫.

忽明忽暗的矿灯.

煤尘铺面而来.

吱吱作响的裂缝.

煤块噼噼*往下掉.

喊声.煤块.塌方.谁的脚?逃跑的人影.胡财的微笑……

安子头痛欲裂,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搞清了一件事:煤洞塌方了,他被埋掉了.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他的手脚,再也动不了;他的骨头,已经破碎断裂;他的躯体,正在变得僵硬.现在,他躺在黑漆漆的煤堆之下,不能动,不能看,不能叫,不能走,已经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安子终于知道,原来他已经死了.

但是,他不甘心死在这黑漆漆的地方.他想起了白凤,想起她的早点、她的微笑、她的唇、她的眼睛、她的长发、她的拥抱……他得回去见她,要不,她会哭的.

可是,他已经死了,被压在煤堆之下,该怎么回去?安子闭着眼睛,想起了梦里那些黑色的蚂蚁,不由灵光一闪,何不变成一只蚂蚁,从煤堆里爬出去.

安子这样想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然迅速缩小,手脚变短变细,脑袋上方长出了触角.安子动了动,发现原来狭窄的地方,竟然变得无比宽敞.他伸手、踢腿、摇头、扭腰,竟然灵活自如,畅通无阻.安子一骨碌跳起来,觉得身轻如燕.

安子高兴极了,他的愿望真的实现了,感谢菩萨,他真的变成了一只蚂蚁.

透过煤块的缝隙,安子看见了外面的光亮.这就是变成蚂蚁的好处,先前看似严严实实的煤块,其实远没有严丝合缝,有无数条通往外面的路.安子高兴极了,他摇动触角,沿着缝隙,小心翼翼都朝着光亮的地方爬去.

几个小时后,安子从煤堆里爬了出来.

煤块、泥土、石头到处是,几乎把通道都堆满了.一盏矿灯歪歪斜斜地挂在一根倾斜的支柱上,发出微弱的光芒.安子四处查看,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只找到几只丢弃在地上的长筒雨靴.看来,工友们都逃出去了.想起偌大的洞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小小的自己,安子泪如涌泉.

安子决定爬出煤井,爬回出租屋,爬到白凤的身边去.白凤一定靠着门框,正在等他回家呢.他不知道她已经等了多久,一天,两天,三天?安子心急如焚,白凤肯定早就等急了.没有他的这些日子,白凤该怎么办?她肯定哭了,哭得很伤心很伤心,眼睛肿成了水蜜桃.

安子绕过几摊污浊的散发着煤味的水,爬过几只长筒水靴,越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煤块,沿着通道向外面爬去.由于个头变小,安子的行走速度大大降低.哪怕爬过一只长筒水靴,爬过一个煤块,绕过一个水坑,他都得花费很多时间.按照这样的速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爬出井口,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白凤.安子心急如焚,但却无计可施,谁叫他变成了小小的蚂蚁呢.

安子饥肠辘辘,精疲力尽,但他不愿意休息,咬紧牙关往前爬.他一边走,一边怀念白凤做的饭菜,泪流满面.为了节约时间,安子打算乘坐罐车.他想起罐车开动时呼呼的声响,原来多么讨厌那声响啊,现在却觉得亲切极了.罐车啊,亲爱的罐车,只要乘上它,嗖的一下,就能从井底升到井口了.

安子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平时上车的地方,可他却悲伤地发现,罐车竟然停运了.妈的,罐车怎么就停运了呢?它一直在这里,不知疲倦地上上下下,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罢工了,不动了?难不成,罐车也会生病,也会死亡?安子无法找到找到答案,作为一只蚂蚁,他的智力毕竟有限.

无奈,安子只有选择爬上去.他抬起头,看着高不可测的井壁,背脊阵阵发凉.他努力踮起脚尖,还是望不到井口,更别说天空了.安子咬咬牙,紧贴着洞壁,如同壁虎,一点一点往上爬.身子被磨破了,手脚出血了,安子憋着劲,一声不吭,全神贯注,继续向更高处爬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子终于爬到了井口.探出头,原以为会看见那轮熟悉的太阳,哪里想到,老天正下着一场滂沱大雨.安子呆住了,怎么办啊,这么大的雨,他连把伞都没有,怎么回去?最可怕的是,大地上洪水汪洋,浊浪滔天,他那么小,怎么走得过去?一个小小的浪头,就可以让它去见阎王.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雨,安子呆呆地站在井口,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样的雨,他以前也遇上过.那时候,他根本就不怕这点风雨,他迈着腿,英勇无畏地走过洪水,准时准点回到家中,吃上白凤准备的饭菜.那时候,他还是人,有长长的腿,可以奔走如风.可现在,他是蚁,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要是能够长大点就好了,安子想.

他这样想的时候,忽然听见骨骼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急剧膨胀,四肢不断变粗变长.一会儿工夫,他已经长成了马匹般大小的巨型蚂蚁.安子看着自己,又惊又喜.他没想到,他居然有了孙悟空的本领,想大就大,想小就小.

这下好了,风再大雨再大又能怎样?安子撒开强壮的四肢,昂着头,长啸一声,奔向了大雨之中.

一路上,安子不断遇上打着雨伞的工友,他们边走边聊,似乎在议论一场矿难.安子本想打个招呼,但担心自己的模样吓着他们,就赶紧躲到路边.不过,他的身躯太大了,根本无法藏起来.安子以为,他会听到工友们的尖叫,结果却没有.工友们从他身边走过,若无其事.

看见这么大的巨型蚂蚁,他们居然无动于衷?安子觉得很诧异.

安子来不及多想,继续向出租屋跑去.那里,有他的白凤.她在忙什么呢?煮饭,炒菜?绣花,看电视?站在门边,等他归来?或许,念着他的名字,伤心哭泣?

转眼间,安子来到了出租屋.他弯下腰,喊着白凤的名字,从门里钻进去.没想到,他没看见白凤,却看见了白发苍苍的母亲.

母亲佝偻着背脊,跪在屋子.她的面前放着一个铁锅,里面装满了纸灰,烟雾缭绕.铁锅的旁边,摆放着一块灵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母亲泪流满面,不停的念叨着,将纸钱撕开,一张张放进锅里.红红的火舌席卷而来,很快吞噬了纸钱,腾起一阵阵火焰.

好久不见,母亲老了,老得不成样子,成了一把黑骨头.

安子走过去,一直走到母亲的面前,抬起手(实为蚁足),想抹去她的眼泪.但他悲哀地发现,他的手根本无法触到母亲的脸庞,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薄薄的无形的玻璃.

妈,妈,妈,我在这里啊.他叫起来.

母亲没有反应,她自顾自地念叨着,不停地把纸钱往火里放

妈,妈,妈,我是安子.他大声喊道.

母亲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流着眼泪,连头都没抬一下.

安子终于知道,母亲根本看不见近在咫尺的他,哪怕他已经变成了巨型蚂蚁.他已经成了鬼魂,母亲是凡人,凡人是看不见鬼魂的.也许,看不见更好,如果她看见自己的儿子变成了蚂蚁,该多么伤心啊.

安子最后看了母亲一眼,转过身,走出了屋门,走进了大雨之中.

安子一路狂奔,来到了鸡场街上,冲进了老黑的理发店.在这里,他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白凤.她脸上挂着妩媚的微笑,与老黑、胡财围桌而坐,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桌子,堆着几沓厚厚的的人民币,通红崭新.三双饥渴的眼睛,紧紧盯着人民币,发出异样的光芒.

安子站在白凤的后面,忧伤地看着她,可白凤却看不见他.安子伸出手去,却无法摸到白凤的脸,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安子不甘心,像平时那样,很自然地伸手拉她的手,却发现遥不可及.安子大叫着,猛然扑上去,想跟平常一样,好好抱一抱她.没想到,一种硬硬的如钢铁的东西将他弹回来,使他一下子坐到地上.

白凤仍然笑着,那样美,那样迷人.安子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哭了.

老黑将钱分成三堆,笑着说,白凤功劳大,占四,我和胡财各占三.

白凤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抱过来,拉开皮包拉链,把钱塞了进去.老黑和胡财站起来,一左一右,各伸出一只手,揽住白凤的腰肢.白凤撅起红艳艳的嘴巴,亲了老黑一下,又亲了胡财一下.

胡财低声说,该马上物色下一个目标了.

老黑点了点头,白凤也点了点头.

安子觉得胸口剧痛,仿佛有一把剪刀,正在把他的胸膛剪开.他的身子蜷缩起来,越缩越小,转眼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蚂蚁.

安子慢慢退出了理发店,退到一棵开满白花的树下.草丛中,有一个小小的蚂蚁洞,他跪下身子,摇了摇触角,钻了进去.

责任编辑/何为

结束语,这是一篇适合不知如何写蚂蚁和悲伤方面的蚂蚁的悲伤专业大学硕士和本科毕业论文以及关于蚂蚁的悲伤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相关职称论文写作参考文献资料.

参考文献:

1、 揭示蚂蚁如何建造不倒塔 一些火蚁用自己的身体建塔,并且展示出惊人的巧妙手法和集体智慧 更加令人惊奇的是,蚂蚁会在塔内来回走动,以保持塔的整体形状不变,从而克服其倒塌的倾向 此项成果日前发表于英国皇家学会开放科学杂志 在湿地上.

2、 悲伤的西班牙 大学老师阿潘突然变得痴痴呆呆,她的两个学生——已到中年的黛诺与何琦想方设法帮她恢复而不能 亦师亦友的三个人,年轻时都那么才貌双全心高气傲,可在衰老与疾病面前,她们渐渐低到了尘埃.

3、 飞蚂蚁的诗 小说之说我们的小,早已经限定了我们的说只能是七零八落的道听途说,小道消息从哭声开始,证明你身不由己被降生,被抛弃,被预设为大地上一棵草被春风唤醒,掀开石头,拱出地面一个悬念,在荒野中张扬起的梢头我手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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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把悲伤留给自己 不久前,一位许久不见的好友相约见面 本以为是相谈甚欢的机会,不料好友却大倒苦水男人不易、居家不易,中国不易、hard模式……我对这些回应寥寥,交谈自然索然无味,难以尽兴 并.

6、 互联网时代环境传播的游戏化策略以蚂蚁森林为例 摘要“蚂蚁森林”是蚂蚁金服在旗下支付宝平台上线的个人碳账户平台,在“蚂蚁森林”中,用户可以通过低碳行为积累在线虚拟“能量”,用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