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捧在手心里的宝，本文是捧在手类有关自考开题报告范文跟手心相关本科毕业论文范文.
●邹冰
一
妈妈叫我为她洗澡.
“痒死了, 好久没洗澡, 你来得正好.”
妈妈毫不害羞地在女儿面前脱下, 就像女儿小时候毫不害羞地在她面前脱下.
我看见了妈妈, 她干瘦的、斑斑点点的皮肤就好像一块没有用处的、皱巴巴的布.囊空无物的, 筋脉纠结的身体, 遍布细密褶皱的关节, 妈妈看见了时间遗留在她肉体上的累累足迹, 就好像刻进化石的无数印痕, 仁慈的, 冷酷的, 温情的, 凶暴的, 欺骗的, 荣耀的,不公的, 不平的, 猝不及防的……
我的手迟疑了, 不知从哪里开始.妈妈的手在干瘪的停住,她羞涩地萌笑, 然后开始揉搓时间的印迹,就像揉搓一个面团.
“时间骗了我, 它把我扔在这里, 就像扔掉一块肮脏的抹布.” 妈妈说, “哎, 你怎么还不动手啊？ 快给我搓背, 痒死我了.说吧, 今天是劝我去你家呢, 还是去敬老院？”
一会儿工夫, 澡盆里漂浮着一层污垢,油腻腻的.
洗完, 我为妈妈搽爽身粉, 白白的粉尘飞扬, 搽到胳肢窝的时候, 妈妈咯咯地笑, 我也笑.
“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我不放心, 晚上出事, 怎么办？”
我曾把妈妈接到我家住, 不到三天,她老人家就吵着要回自己的窝.
“你们上班的上班, 上学的上学, 把我一个人锁在家里, 我是劳改犯吗？ 我犯了啥罪.” 妈妈从我家回到了她的小屋.妈妈的小屋是小区的地下室改装的.爸爸和妈妈在这里从七十岁走到了八十岁, 爸爸从这里出发走向天国, 妈妈还要在这里走下去吗？“
我不去敬老院, 他们说敬老院一点不自由.一天到晚吃面条, 我最不喜欢吃面条了.”
我把妈妈捧在手上, 就像捧着一个巨大的雪丽糍.
“妈, 你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宝.”
我为她穿衣服.衣服有点霉味, 也没洗干净, 还有一两处黑斑.
“人老了都去敬老院的, 我办公室同事, 她老公处级干部, 他们的老妈也送敬老院.”
“我昨天梦见你爸了, 他叫我一个人好好过.”
爸爸妈妈吃了很多苦, 也吵了很多架,贫贱夫妻百事哀.直到现在, 我的童年记忆还是爸爸打了妈妈之后, 妈妈空洞的哀嚎.那时, 妈妈脾气暴躁, 一天到晚骂骂咧咧, 尤其是对爸爸, 毫无理由又莫名其妙.
“到敬老院也是好好过.”
衣服穿好了, 我和妈妈坐在小屋的门口.
这是一天的黄昏, 微风吹过门前的大槐树, 吹过一小片竹林, 吹到我们身上.“舒服死了, 女儿帮洗澡就是不一样.”妈妈伸出手去捉风.
“搬我家去, 我天天为你洗澡.”
“想关我禁闭啦？ 坏嫚子.你再说这样的话, 我要赶你走, 不要你陪我坐了.”“真拿你没办法, 妈妈.我很累, 你就听我一回吧, 好妈妈.”
“不可能.”
妈妈梳理着稀疏的白发, 豁了齿的牛角梳划出优美的弧线.
“我为你准备明天的早餐吧, 强子要高考了, 这段时间我不能常来.”
“我自己会, 不要你动手.” 妈妈认真地梳头, “这就要走了吗？ 还有件大事没告诉你.”
“你说吧.”
“现在不行, 等天完全暗下来再告诉你.”
“什么事, 这么神秘？”
“听了就知道.”
我们等待天黑.
“嫚子, 你说扎起来好还是披着好？”
妈妈指的是头发.
“老来俏？”
“俏就俏, 怎么了, 你？”
“说大事吧, 都快看不见五指了.”
“好, 我说.” 妈妈凑近我的耳根,“你爸爸来看我啦.”
“妈, 你别吓我.” 我惊恐地站起来,感觉风固执地从脚下穿过, 阴森森的.
“坐下！ 自己的爸都怕？” 妈妈不高兴.我坐下.
妈妈又凑上前： “他们在那片小竹林里发现了一条蛇, 我知道那是你爸.”
“妈, 你想爸爸想疯了.”
“笑话, 我想他？ 是他放心不下我.你爸向来有点古怪.”
“我觉得你还是防备点, 要不要在房前屋后洒点雄黄酒？”
“你想害死你爸？”
“那是一条蛇！”
“你爸不是属蛇的吗？”
“这蛇和那蛇不一样.”
“就一样.你爸不放心我, 他变成蛇来看我.”
“我看你还是小心点.”
“那是你爸, 我怕啥.不跟你说了, 你回吧.” 她不梳头了, 用梳子敲打膝盖, 膝盖很瘦, 皮包骨的那种.
“命苦啊, 养了一大群儿女, 没一个在身边.”
寂静的小路, 路灯拉长了我的影子,脚下凉风飕飕, 似乎随时会溜出一条蛇来.没有办法不怕蛇, 那软溜狭长的家伙,看到它的蠕动, 我便心惊胆战.
二
隔壁大淼家寄住着一位收蛇的, 我们姊妹战战兢兢地去看, 一麻袋的蛇, 扭曲蠕动, 里面还有眼镜蛇.
夏日的晚上, 把门关死, 把蚊帐扎了又扎, 还是不敢睡, 想起那一团蛇.
心里怨恨大淼, 什么样的钱不好挣,寄住一位收蛇的.
收蛇的人瘦高个, 姓王, 四十来岁,长得不难看.老王只要蛇皮和蛇胆, 把粉白的蛇肉扔到河里.大胆的村民捡来吃,都说味道好.
妈妈捡来一段白胖的蛇肉, 她说是乌梢蛇, 无毒.
午餐就吃蛇肉.爸爸下班来, 很生气,把煮蛇肉的锅洗了三五遍, 再下碗面条,拿起筷子, 又颓然放下, 把门摔得山响,气呼呼地走了.
“神气什么, 不就是个供销社的售货员.” 妈妈气呼呼地把一段蛇肉往嘴里塞.
小河里剥了皮的蛇越来越多, 村民吃腻了, 没有谁再捡回来吃, 都说吃出了一股腥味, 看到蛇就想吐.
大淼中邪了, 在家里又唱又跳, 好像鬼魂附体, 几个壮汉都捉不住.大淼的老婆不识时务地干嚎.
爸爸去找收蛇人老王, 要他赶快离开大淼家.爸爸走得很急, 他没看见老王.
有人告诉爸爸老王在竹园, 爸爸赶到竹园, 看见妈妈软在老王怀里, 水蛇般扭动.
另一个黄昏, 不见妈妈和老王的时候,爸爸把老王的两袋蛇提到竹园放生.
当夜, 好多村民来找爸爸论理.
“放那么多蛇出去有何居心？”
“自己不怕被蛇咬吗？”
……
他们叽叽喳喳的, 在我家门前乱成一锅粥.
老王找爸爸索赔, 说跑了两袋蛇, 这趟生意白做了.爸爸没有豁出脸来与老王吵, 看得出, 他在隐瞒什么.他神情木然,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 任老王的嘴像机关似的喷射.
三
妈妈所在小区管理员的声音在电话那头, 他语速很快, 又急又恼.
“哎呀, 总算找到你了.你妈妈得了老年痴呆症吧？ 整天坐在小区绿化带, 说是等一条蛇.真要有条蛇不咬死她？ 你快来接她走, 接到你家, 或是送敬老院, 你看着办.儿女吧, 父母是要赡养的.老人出了事, 小区担不起责任.”
“好吧, 谢谢.” 我对那个声音说.
妈妈坐在长满青苔的水泥地, 一丛竹影挡住了太阳.
“妈, 你坐这儿, 不怕虫咬？”
“哟, 二嫚来了, 和我一起坐.” 妈妈把她的白头发扎起来了.
“跟我回家吧.万一……”
“就知道你是来做说客的.我不走, 我陪你爸坐坐.”
我不愿提起蛇的话题.爸爸放走蛇后,收蛇的人、村民纷纷指责他, 人群中的爸爸像京剧《春秋笔》中丢了王彦丞儿子的张恩, 抖抖索索, 茫然无助.那时妈妈不知在哪里, 她为什么不站出来说话.
“妈妈, 这样不行的, 求求你, 不要添乱了, 我们的日子够难的.”
“你走, 不敢耽误你的前程.我不要你管, 总嫌我添乱, 咒都要被你们咒死.真不知当初养你们干什么！”
“不就是一条子虚乌有的蛇吗？”
“谁说子虚乌有？ 好多人都看见了.他们要打死它, 我在这里盯着, 万一你爸有个三长两短.”
“你心里真有我爸？ 当初……” 我准备来点猛的.
“忘眼狗, 我心里要是没你爸, 我还不跟收蛇的老王走？” 妈妈的手举起又放下,权当打了我耳光.
“可是蛇呢？ 蛇在哪？ 怎么不出来？”
“打短命的, 那是你爸, 你敢叫他蛇？”
“怕是收蛇人老王吧？”
“你……你……” 妈妈气得说不出话来, 眼睛翻白.我慌了, 连忙为她揉搓.
好一会, 她才缓过气来.
我不敢再说了, 由着她吧, 生死有命.
“你妈妈就睡在花坛里, 吃泥土青苔,有人还看见她吃下一条蚯蚓.你们做儿女的能坐视不管？” 还是那个声音, 威严得逼人, “小区的居民准备联合起来, 起诉你们.”
事情闹大了, 我打电话给东莞开店的大哥, 他说他把手上的单子做完就回家.“单子单子！ 一天到晚想着钱.” 我哭了.
“二嫚, 你哭啥？ 你先把妈妈接回家,回头我跟二哥几个通通气, 叫他们都回去一趟, 商量一下.” 大哥说.
“你妈妈咬人啦！ 你快来, 送伤者去医院.” 我正上班, 那个声音说.
我的老妈啊！
我告了假往妈妈的小区赶.
妈妈坐的水泥地周围聚满了人, 一个壮实后生举着血淋淋的中指, 像举着一面旗, 他裸露的胳臂上刺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
“对不起, 对不起, 我送你去医院.”我对着后生鞠躬弯腰.
“你是她的女儿吧？ 怎么不管教管教她？”
“瞧你说的, 有女儿管教母亲的吗？”我轻轻地回应.
人群里响起稀稀落落的哄笑.
“你不要这样说话啊, 这样说我就要发火了.要不是看她年纪大, 我早就……真是的, 不打听我姓什么.” 壮实后生真的火了, 我有点怕.
“二嫚, 不要给他治, 他要打死你爸爸.” 妈妈说.
“我懒得跟你这个疯婆子吵.” 壮实后生说, “走吧, 你说去哪家医院？”
“你说呢？” 我问他.
“人民医院吧, 营养误工费你得出.”壮实后生说.
“妈妈, 你家里去吧, 我先带他去医院.”
“我怕你是钱发霉没处用.” 妈妈生气地说.
为了把妈妈送敬老院, 出门在外的哥哥姐姐相约踏上归程.他们在飞机上、火车上、汽车上.
“二嫚, 来, 快来接我, 我要去敬老院.” 我正准备午饭, 妈妈打来电话.
“什么？”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快来呀……” 妈妈在哭, 声音越来越弱.
我赶到妈妈的小区, 观众们正围着妈妈的房子, 饶有兴致地看着.
妈妈捧着一个木盒坐在门口, 她头发凌乱, 眼神呆滞, 比上次见面老了十岁.“怎么啦, 妈？”
“他们打死了你爸爸！” 妈妈见了我,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妈, 那只是一条蛇.”
“二嫚, 你也跟着他们瞎说, 你不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胳膊肘往外拐？”
“好吧, 是爸爸.” 我不忍心看她的惨败.
“走吧, 这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我要去敬老院.”
“好吧, 我收拾收拾, 就走.”
“不要收拾了, 我什么都不要, 我就带这个盒子.”
“里面装的什么？”
“你爸.”
“啊？” 我懵了, 伸手去抢盒子, “会发臭的.”
妈妈好像早就料到我这一招, 把盒子抱得紧紧的.
“妈妈, 你糊涂啊, 那只是一条蛇.”
“那也是我的蛇！ 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宝.” 妈妈的话, 斩钉截铁.
【责任编辑林海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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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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